9.五镯夫人

    “等一等。”玉兰唤住了刚转身的金蝉。

    “姐姐还有什么吩咐么？”

    “你这样子，怎么走呢？不引人怀疑么？”

    金蝉明白了，自己手脚上还带着镣铐，想想那副镣铐的用处……不由得一阵脸红。来到这个地方，洗净一身泥垢，露出千疮百孔的本心，那颗心，会自尊，会自怜。她甚至不肯再开口索要一文路费。

    “看少庄主的了。”玉兰笑着摘下墙上挂着的一把剑。

    涤尘。一把不可多得的古剑，隆曦早都惦记着了，何况，能在娘面前一显身手。

    拔剑出鞘，剑光凛凛，果然是一把好剑，隆曦心里喜欢，退后两步，拉好架势。

    他虽然顽皮，但四岁起便跟黎螣学艺，严师勤徒，十年苦练，一身功夫绝不含糊。就这简简单单一个架势，俨然已有大家风范。

    金蝉伸出双手，心里毕竟有些忐忑，微合上眼。

    风中一寒，非但皮肉不伤，几乎没有震动，当当两声，手脚的镣铐都落了地。

    剑虽锋利，力道也要拿捏得好。

    “拿着吧。”玉兰蹲身捡起断了的银铐，递给金蝉。

    金蝉先是愣了一下，接了过来，面露感激。

    “喂，喂——”

    隆曦眼见着金蝉走远，跟了几步，看她头也不回，只得站住，回身进房。

    “娘，您怎么就由着她走了呢？”

    “帮人急难，不是强人所难。”

    “可是，她要去哪儿呢？一个人又没功夫，又没钱。”

    “每个人都有不为外人道的心事，外人能做的，就是不多问，不多事。”

    “放心吧。”玉兰笑了，“那镣铐可是纯银的，她面皮薄，不想开口要钱，却可以用那些碎银典当了换钱阿。”

    “对啊！”隆曦放了心，立即开心起来，“还是玉兰姐想得周到。”

    “跟着夫人呐，日子久了，什么都学到一点儿了。”

    高天海急急火火地赶了来。

    五镯夫人道：“送走了？”

    “送走了。”

    隆曦笑道：“海叔你一脸汗！”

    “担心的我。”

    五镯夫人对隆曦道：“玩儿去吧。”

    隆曦答应了声，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我得给外公和大哥上炷香去。”

    玉兰陪着他进去了。

    五镯夫人对高天海道：“受贿、狎妓、私囚苗女，都不是光彩事，我刚刚说给杨名时听，就是让他掂量一下，这些事，配不配得起他云贵总督的身份。”

    “山庄每年都有孝敬，刚刚还应下了那么大笔的军饷，为了个苗女就跟我们翻脸，的确不值，是属下太小心了。”

    “不，现在是多事之秋，凡事都该小心，我这么做，的确是冒险。”

    “那夫人还替她出头？”

    “她说要找黎螣。以黎螣的名头，敢向他求援，便该有他会出手的把握，既然如此，我们能不管么？”

    “是。好在，有惊无险，躲过去了。只是……夫人一向不喜欢张扬，只怕这一回之后，夫人的名声会传了出去。”

    “今日这样的事，杨明时应该不会四处宣扬。”

    可是后来黎螣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连连摇头：“我不认识她。”

    高天海道：“你再想想，叫金蝉。”

    “你说，她多大？”

    “听玉兰说，看样子十□□。”

    “不光年轻，听说还很漂亮啊。”严峻笑嘻嘻插嘴。

    黎螣没理他：“十□□，我离开苗寨的时候，她也不过四五岁，我怎么会认识她？不过——”黎螣脸色一沉，“不用认识，有人欺负苗人，我自然要出头。”

    “这就是了。别说你，就是夫人——听玉兰说，那姑娘被糟蹋得太惨了，夫人一见面，什么也没问，就让带进去了。任谁也是爹娘生的，能看着不管么。”

    “嘿，等一下。”

    高天海和严峻都往外走，黎螣却在后面叫了声。

    两个人都回头。

    黎螣说：“嗯……”

    这世上还有让他黎爷难启齿的？

    严峻很想听。

    高天海道：“外面蕊红姑娘可等着呢，你不愿意去，我派别人送她回浮生寄了，他们几个巴不得呢。”

    “愿意愿意。”严峻立即对黎螣失去了兴趣——也不知怎么，杨名时回府竟然忘了带蕊红同去，真是天赐良机！

    黎螣这才道：“我问你，那个姑娘，那个金蝉……年轻又漂亮，来找我，她……没有一点不高兴么？”

    “谁？夫人？”高天海心想大哥今天怎么语无伦次的，听完了之后一副你放心的自信，“怎么会！夫人还说了，你的事，就是山庄的事，你想帮的人，山庄就要担待。这份义气，这份信任，非你莫属了。”

    黎螣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

    时近正午，正是燥热的时候。贺天翔一行人赶了一天一夜的马车刚进昆明城来，这时人困马乏，庄丁们都嚷着要歇歇脚，避过这毒日头再走。有命在身，贺天翔不敢怠慢，待要敦促着大家打起精神，前面却走不得了。只见通衢大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不知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锣声高响，大批官兵呼呼喝喝强开出一条道来，围观的百姓推推攘攘，热情丝毫不减。然后便是各式各样的仪仗、官轿，浩浩荡荡，半饷才走完。轮声辘辘，最后面的是一排囚车。

    一个小管事手搭凉棚，兴奋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难不成今天就要处决那几个苗人？”

    贺天翔眯起眼远眺，哼了声：“想必是吧。”

    “听说是剥皮抽筋剖腹挖心，好家伙，从没见过这大阵仗。”

    “这些名目，难为了他们的花花肠子。”

    “剖开肚子，当真就看见花花肠子了。三爷，要不我们歇一会儿，看看再走？反正苗寨一向跟我们为敌，看看也不算不仗义。”

    “看？那是杀鸡给猴看。今天是苗寨，谁知道哪天就轮到我们山庄？我们今晚上就得赶到四川，别耽搁了！”说着拨转马头，朝另条路绕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