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蜜瓜冰淇淋蛋糕

黄色脆皮。

    从圆筒当中慢慢脱落成型之后，镂空的圆筒脆皮看上去像是蛋卷的外壳。

    ——这道甜点，是程悠悠从拿到三场比试题的瞬间，就灵光一闪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创意，不论是造型、做法还是选用的夏日必备降暑材料，她自认为无可指摘。

    而且也避开了第一道比试时被谢佻指出的问题。

    这一次……应该是能被评委们接受了吧？

    程悠悠如此想着的时候，鼻尖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甜味，她转头看去，旁边瑛的料理台上赫然放着几个蜜瓜。

    她及时收回了视线，心底却一瞬间有些诧异：

    ……灵感撞车了。

    程悠悠这一场的甜品也用了蜜瓜。

    她的长处在于能够选出应季的时令食材，所以这一次也不意外，论夏天应季的甜味，除了冰冻过后的西瓜之外，最甜的就是蜜瓜。

    甜滋滋的，不论有没有在冰箱里冷藏过，那味道都清凉甜口直冲喉间，含水量还很高，夏天夜晚只要吃上一口就能让人满足到心里。

    但是现在，程悠悠看到旁边的瑛正在去除蜜瓜中的籽，而后用专门的挖勺将蜜瓜挖成球状，放在边上的空盘子里。

    在一场料理比赛中，竞争者使用同样的食材，很容易就能见出高下。

    想到这里，程悠悠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摒弃脑子里的杂念，知道这时候专注对自己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

    瑛是个料理天分极高的人，不论学什么都非常快，只要是米切尔示范过的东西，她看一遍就能学会。

    包括其间的调料多少和食材处理，她都能复刻得一分不差。

    她就像是天生为这行而生的。

    不管是米国人的料理习惯，还是米切尔在欧洲学过的法国料理菜特点，都会被拥有极强的学习天赋的她消化吸收，只要她想，她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出含有这些元素和料理习惯的作品。

    在与程悠悠开始这场比试之前，她所挑战过的两个选手，一个来自东南亚，一个来自南美，而瑛打败他们的方式，都是用的他们本国所擅长的食材。

    在对方特别擅长的领域打败别人，对她而言，获得的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所以这一次，她在研究了程悠悠的料理习惯之后，第一场，她用了华国人偏好的辣味，结合了西式餐点的做法和食材，可惜，在把握上还差了丁点火候，被米切尔和谢佻鸡蛋里挑骨头。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心情。

    在了解过华国的饮食习惯之后，她甚至能够预测到程悠悠这一场会使用的材料，所以她是故意选了蜜瓜来当甜点主材料的。

    她的老师米切尔所说的问题，是她的缺点，却也是她的优点，只要这场更加注意一些，瑛不觉得自己会再输一次。

    ……

    四十分钟之后。

    两道甜点呈现到了评委们的跟前。

    白色的小碟子上，巧克力酱在盘子空白处任意划拉出几个连贯的圈圈，权做点缀。

    一块切成小三角的淡绿色冰淇淋蛋糕放在上面，表面上扣着几颗对半切开的浅色蜜瓜球，间或点了几片薄荷叶子，整道甜品看上去清凉可爱。

    仿佛只眼看一眼，夏季冰爽的意味就直达心底，驱散了高温带来的燥热。

    最上面是一层深绿，中间夹了一层蓬松的淡黄色戚风蛋糕，最下面垫着的是提前冻好的蜜瓜冰淇淋。

    毕竟是在比赛过程中，有些需要几个小时以上冷却过程的做法是来不及的，所以别墅里的采买者提前将冰箱里有的冷品告知了她们俩人，在比赛的过程中有些口味效果能够用冰箱里的冷品适当替代。

    谢佻依然是选择先品尝瑛的作品。

    她拿起勺子，挖下蛋糕的一角，送入口中——

    先尝到的是底下的蜜瓜冰淇淋，冰凉在舌尖上划开，凉意下去之后，就是属于蜜瓜的清甜味道在口间蔓延开来。

    然后第二层柔软蓬松的戚风蛋糕，就自然而然地随着蜜瓜冰淇淋融化之后落到了舌上，几乎入口即化，微微的甜味绽开，之后甜度渐渐增加。

    第一层打发得恰到好处的淡奶油味道也压了下来，还未让人察觉到腻味时，其中加入的不多不少的抹茶味道跟着晕开，于是那细微的苦味便比甜度更加引人注意，润物细无声地将甜化开了。

    而初时送进口中的冰凉还残着点儿痕迹。

    总体而言，这道蜜瓜冰淇淋蛋糕清凉顺滑，不论是其中每一层的味道还是整合起来的口感，都达到了协调。

    谢佻的神情不自觉地松散了下来，正是被这道甜品所愉悦了。

    如果此刻没有另一道甜品需要她进行比较评价，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一票投给瑛。

    谢佻照旧是等口中的味道淡下去之后，拿过旁边的温水喝了些许。

    之后开始品尝程悠悠的那道甜品。

    就分量和摆盘而言，其实程悠悠的这道甜点在西餐的用餐设定中，还能放到用餐前作为开胃菜。

    近乎深黑色的木盘上，摆着个钓鱼翁的小人，只边角处有一处小小的凹陷，程悠悠之前用圆筒金属炸好的蛋卷外壳就伫立在那里，顶上点了一块淡白色的蜜瓜果肉。

    但是是接近皮的，甜味几乎快要消失的那部分。

    炸得酥脆的浅黄蛋皮中填着喜人的草绿色的蚕豆酱汁，这是表面上能看到的所有，里面还藏着其他的惊喜。

    谢佻拿起筷子轻轻夹起那一个仿佛缩水之后的春卷看了看，大小袖珍的正好能一口送进嘴里。

    被夹起来的小卷底下并没有漏出蚕豆泥，谢佻手腕微动，被筷子夹起的卷皮翻到底部朝上，底端镶嵌着一块深色半透明的啫喱。

    这是让食客夹起来之后，食材不从里面漏出的关键一笔。

    谢佻就喜欢程悠悠在创作中的这些灵光一闪。

    观察过外形之后，她才不紧不慢地将它放进嘴里尝味。

    牙齿一口咬下去之后，外层炸得酥脆且薄的皮在口腔里发出细微的脆响，而后里面包裹着的清香的蚕豆泥，就从被咬破的壳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清香味道溢遍口腔中的每个角落。

    让人仿佛一刹那步入清晨的林间，微风从脸上拂过，带来清新的树叶草香。

    牙齿继续咬下去，咬破了其中的蜜瓜丁。

    选取的是蜜瓜部位里最甜的部位，浓甜如蜜。

    惊喜得仿佛走过那片丛林后，乍然看到了面前盛开在林深处的灿烂花谷。

    那是不曾被人探访过的美丽。

    几步穿过林间后，豁然开朗呈现在人视线里，日光穿过林间顶上还未来得及消散的迷雾，金色的光柱稀疏落下，却不经意将一朵热烈盛开的洁白花朵拢在光柱中。

    那是能够令人眼前为之一亮的惊喜。

    谢佻甚至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根本不需要耗费半点力气，在唇齿间自然而然出来的味道就能将她代入这样的意境中。

    她又咀嚼了一下。

    这次咬到的不是蜜瓜丁，而是底下那顺滑的啫喱，直到那鲜香微咸被舌头尝出之后，她才明白程悠悠用来填充底部的到底是什么——

    火腿的啫喱。

    而且肯定是国内著名的金华火腿。

    从外层咬碎之后的蛋卷脆皮，到中央清新的蚕豆泥，还有浓甜的蜜瓜丁，一直到底部骤然过渡的火腿啫喱，融合在一起之后，被顶端那一块近乎无味却同样富含丰富汁水的瓜肉所调，味道堪称极品。

    谢佻重又睁开眼睛，从那意象中慢慢将自己拉回现实，看向手旁的那张卡片，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三分钟之后，四位评委的答案到了旁边一直站着的那个公布结果的人员手中。

    他的视线从程悠悠和瑛的身上一扫而过，看向自己手中的卡片，声音依然平平：

    “第二环节，瑛获得的票数是——”

    几不可见地顿了顿，他往下续道：

    “1票。”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程悠悠听到那个‘1’的时候，肩膀不由自主地垮了一下。

    完了完了，瑛跟她一样的创意，都只能从严苛的评委们手里拿到1票，那她这样灵感撞车的，而且好像还是被四位评委都在第二道才尝的作品，肯定半点优势也没了。

    程悠悠下意识地停了自己的呼吸，忐忑地看向谢佻。

    背在身后的双手绞得指尖泛白，甚至连脑海中都不由自主地出现输掉比赛之后的场景……

    师父一定会对她很失望吧？

    那么优秀的人，却收了这样的自己当徒弟，还输给了她曾经打败的对手的徒弟。

    程悠悠的表情绷得紧紧的，之前的‘厨艺争霸赛’都没让她如此紧张过。

    就在这个时候，公布人已经念到了她的名字：

    “程获得的票数是——”

    “3票。”

    程悠悠下意识地开口说了句：“对不起！”

    能听懂一些中文的米切尔看向她，颜色极淡的眼珠里流露出稍许的疑惑。

    似乎对自己学习到的关于这句话使用的语境有所怀疑。

    谢佻倒是直接许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漂亮的眼眸里流露出自然而然的笑意，是被程悠悠的傻样逗笑了。

    程悠悠脸色都有些发白，睁大了眼睛看着谢佻，眼中有些慌乱。

    谢佻反手用右手食指指背轻扣了扣评委的桌子，笑着问道：

    “你对不起什么？”

    程悠悠显然没想到她的反应是这样，懵懵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宣布结果时略有些断片的记忆。

    她她她几票来着？

    1还是0？

    程悠悠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了在评委席旁边站着的公布人。

    那人嗓音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之前念出的英文数字。

    Three。

    三票。

    仿佛明白程悠悠为什么会英语水平突然骤降，他还贴心的对她比出三根手指。

    程悠悠：“！”

    她指着自己，下意识地看了看另一边的瑛，又看了看四位评委：

    “我……这一局赢了吗？”

    谢佻笑出了声音，往后倒在椅背上，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洛利嘉和阿尔弗雷德对她比了比拇指，意思是，没错，你赢了这一局，女孩儿。

    米切尔的神情依然没什么变化，看向瑛的视线也一如既往地平淡，包括提醒的语气：

    “像上局一样，我说过，你太自负了。”

    谢佻抬手抚了抚眼尾的泪痣，视线也跟着看向瑛。

    华国有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灵感撞车不可怕，谁没特色谁尴尬。

    “那这一次，我差在哪里？”瑛的视线直直地与场上几位评委对视而过，流利的英语从她口中出来，只是这回却少了平时那种悠闲的跳跃感，显得冷冽尖锐了些。

    阿尔弗雷德举了举手，无辜地睁大眼睛看着她说道：

    “嘿我可不觉得你差，毕竟我的那票可是投给了你的。”

    洛利嘉摸了摸鼻子，对她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比了比面前两道甜点，对她说道：

    “亲爱的，也许这个答案你自己就能找到——不过我也得说一句，其实你的甜品并没有任何的瑕疵。”

    那么……？

    瑛绕过料理台，大步流星地往评委席的方向而去，在她拿起筷子之前，米切尔薄唇微启，淡淡地吐出一个词：

    “创意。”

    同样都是优秀的甜点，但是蜜瓜冰淇淋蛋糕随处可见，在上面加抹茶粉、底座用蜜瓜味的冰淇淋，这也不是什么独到的地方。

    瑛只是把这个蛋糕的味道发挥到了极致。

    如果跟她相比的是其他人的蜜瓜冰淇淋蛋糕，那她毫无疑问能把竞争者甩到十条街外。

    但她的对手却在食材的搭配上更胜她一筹。

    所以米切尔才会说她太自负了。

    在对手所擅长的食材领域中，能打败人家一次两次，并不意味着回回都能无往不利，尤其这一次她的对手来自拥有千年饮食文化的华国，食材资源很丰富，在食材搭配上也更容易出现新鲜的灵感和创意。

    瑛如果真抛弃自己所擅长的东西，跟程悠悠在华国菜肴上争长短，无疑是以卵击石。

    “你对华国的饮食文化了解还太少。”

    在瑛把那蜜瓜蚕豆蛋卷放进口中时，米切尔又补了一句。

    意在提醒她，如果第三场她还是不打算放弃这种模式，那么，等待她的只有失败。

    谢佻也对程悠悠招了招手，让她来尝尝瑛的那块蛋糕。

    程悠悠快步走了过来，拿起勺子在分出的蛋糕上舀了一口，而后与旁边笑意盈盈的谢佻对上。

    “知道你的对手有多强吗？”

    但凡程悠悠这一场没有拿出独到的创意，而是用的任何一种目前大家随处能见的甜品制作方式，她一定会输给瑛。

    因为她的对手就是这么一个能将学过的东西做成完美的人。

    片刻之后——

    瑛睁开眼睛，放下筷子，唇角一挑，露出个邪佞的笑容来。

    她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

    但是，这样的对手也是真的有意思，平生第一次让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开始沸腾起来。

    她看着另一边放下勺子的程悠悠，两人的视线碰上——

    明亮如冰火焰的碧蓝眼眸与那双漂亮的黑色桃花眼相对。

    空气中仿佛摩擦出了滋滋的火花声。

    还剩最后一场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