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豪华三明治

法挪开——

    那是一份晋江直播平台的合同。

    正在此时，程悠悠从浴室里走出来，黑色的发梢沾了点水，打着卷儿粘在脖子上。

    她没在客厅看到洛子衿，疑惑地往房间那边走，刚一推开房门，书桌边的那人转过头来，深色的眼睛看向她，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你打算继续当主播？”

    程悠悠往里走的步伐蓦然停住。

    目光落向书桌上那份合约，而后又抬起看了看洛子衿的方向。

    良久之后，她抿了抿唇，明明是早就做好了的决定，不知为何，被洛子衿挑出来之后，她却仿佛一时间心里有些发虚。

    好像她偷偷做了什么背-叛别人的事情一样。

    用了几分力气强压下心里那些莫名的慌，她稳了稳情绪，快速地点了点头，直接承认：

    “嗯。”

    洛子衿听了她的话，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痕迹，只是视线一矮，盯着那合同的标题，不咸不淡地继续问道：

    “为什么？”

    程悠悠悄悄在心底吹了个小气球，吹鼓了自己的勇气，语气平常地接道：“我就是觉得，主播挺适合我的。”

    洛子衿没再吭声。

    垂着眼眸站在那儿，侧颜妍丽如夏花，无声息就能吸引着翩翩蝴蝶往她那儿凑去。

    就在程悠悠以为她会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借着这次的机会跟她一起在娱乐圈发展的时候，洛子衿却出乎她意料的，不再问了。

    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有多的毛巾吗？我也去洗个澡。”

    程悠悠：“嗯？啊、有。”

    她在房间衣柜里翻出一条上星期新买的，还没用过的毛巾递给洛子衿，想了想还借了她一条还没穿过的睡裙，之前洗完晾干了本来今晚打算穿的，又跟她进了浴室说明热水和冷水怎么放，最后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之后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样子真像是一只乌龟，而洛子衿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她有晒太阳的需求，却也怕阳光太烈让自己晒伤了。

    只要洛子衿不步步紧逼，让她有缩回壳里的机会，她就觉得舒服极了。

    恨不得能这样一辈子，能时时刻刻在想看到太阳的时候就出来，想躲的时候就在自己坚固的硬壳小屋里待下去。

    ……

    浴室里。

    花洒放出簌簌水声，洛子衿伸手试了试水温，思绪却依然牵挂在刚才的事情上。

    程悠悠那句话依然回响在耳边——

    我就是觉得，主播挺适合我的。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心想，究竟是要经历过怎么样的伤痛，才会让一个人放弃追逐自己的梦想，转而安于目前的生活呢？

    久远的记忆中那个说起梦想就会满是憧憬，甜得像是日光下的棉花糖一样的声音犹在耳畔：

    “同桌，我现在少吃到的肉，都是为了攒以后富贵了的大鱼大肉啊！我一定要成为那种‘不管我多胖都还有人喜欢我’的偶像！”

    “那你怎么不现在就试试？”当时的她反问道。

    那人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脸颊上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消不下去的婴儿肥：“不行不行，我现在还是要先靠脸和身材吃饭的！”

    “哦，那万一你到时候红了还是得节食怎么办？其实现在很多女明星看着身材好，都是靠节食保持的，不管再红都这样。”家里有人在经纪公司，洛子衿多少对这行有点了解，不遗余力地泼她冷水。

    当时旁边那人纠结了好久，脸都快要皱成了苦瓜。

    最后不情不愿地说出一句：“那……节就节吧……反正，还是能当明星，能被好多人喜欢比较重要。”

    说完之后又自顾自地乐了起来，跟洛子衿笑着比划道：

    “诶嘿，一想到以后可以在自己喜欢的事业里拼搏，我就开始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了。”

    洛子衿再次睁开眼睛，那些幻象和声音都尽数消失，将她拉回现实里来。

    温热的水流，微凉的瓷砖，浴室里慢慢蒸腾起白茫茫的浅淡雾气。

    洛子衿慢慢地褪去身上的衣服，想要让自己的大脑放空一下，然而那些回忆只是暂时地放过了她，很快就又卷土重来。

    “同桌，你长得这么漂亮，你要不要考虑以后和我一起当明星啦，我们可以组个双花组合出道哈哈哈！”

    “同桌同桌，来我先给你签个名，以后万一我发达了你这本子就很值钱了！”

    “同桌呜呜呜呜你人那么好，天天教我数学题，以后进娱乐圈了我该怎么找第二根大腿去抱啊？要不你跟我一块儿来吧？”

    ……

    洛子衿抬手关了花洒，水声骤停，而那不断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也跟着一并消失不见，还了她片刻的安宁。

    容颜比起当年出落得更加漂亮的女人睁开双眼，漂亮如黑曜石一样的双眼里露出片刻的茫然，很快又重新恢复了清明和冷静。

    她抬手去挤架子上的沐浴露，慢慢地舒出一口气，为自己终于摆脱了耳边叽叽喳喳麻雀似的‘同桌’而感到轻松。

    然而心底涌上来的却是失落，她知道自己与对方错过的这八年当中，究竟丢了一个怎么样的宝贝。

    这个念头让洛子衿耿耿于怀，甚至觉得胸口闷了一块石头，堵得怎么都顺不过来，最后也只能对自己妥协着说道：

    没关系的，洛子衿，你们之间的时间还长着呢。

    总有一天，你能将那人再一点点地拉回身边。

    ……

    程悠悠这只小乌龟还不知道，在洛某人的心里，已经打算让她变品种成为只能绕着太阳转的向日葵，她这会儿正在思考一会儿睡觉的事情。

    上次姨妈亲戚造访时，对方贴在自己背上的温度忽而又从脑海里浮现出来，连小腹都跟着微微发热，好像对方那软而暖的掌心从未挪开。

    程悠悠坐在书桌前，捧着自己的脑袋使劲摇，无声呐喊道：

    啊啊啊程悠悠你醒醒！那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你快给我清醒点！人家有对象了！有！对象！

    然而有些时候，这些妄念就像是花园草丛里冒出来的杂草，颇有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劲头，怎么都赶不走，让程悠悠郁闷地从坐在椅子上的样子最后变成在床上像卷手卷一样从这头滚到那头。

    直到一个声音稍有些迟疑地打断她：

    “你……在干嘛？”

    程悠悠一秒坐了起来，脸上因为这番激动甚至还冒出了点红晕，理了理自己有些乱的头发，她眨着眼睛回道：

    “没，你洗完了？那个……你房间还是上次那间。”

    洛子衿盯着她这副模样看了几秒，见她眼睛里含羞带水的，可爱极了。

    黑黢黢的眼睛里分明没什么情绪，却让程悠悠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视线变得紧促起来。

    但是她依然什么都没说，只是良久之后点了点头，转身往门那边走去，甚至还记得把门给关上。

    程悠悠听到那轻轻的关门声之后，再次往被窝里一倒，静静地脸朝下趴了一会儿之后，右手握成拳，小小地砸在了床垫上，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被窝里传了出来：

    “不、不许再勾引我了……”

    那莫名其妙的注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总是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样子超级欠揍的好不好！

    有本事有话就说出来——

    呃，还是算了。

    程悠悠想到那些自己一个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觉得，还是就这样好了。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正想从被子里抬头，不期然正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谁勾引你了？”

    程悠悠猛地一抬头，洛子衿早有防备，躲得极快，避开了自己下巴被她后脑勺撞击的悲剧。

    两人四目相对，程悠悠气都忘了出，眼睛瞪得大大的，如同一只偷吃时被发现的松鼠，抱着自己的松果不敢吱声。

    好半天才指控一样地问道：

    “你……你不是已经出去了吗？”

    语气里仍有过度惊吓后的不可置信。

    洛子衿往前凑了凑，单手按在她的身侧床垫上，站在床前，俯身看来，狭长的黑色眼眸里蕴着浅浅的笑意。

    她洗澡之后换上的新睡衣前面是敞开的深领，露出的大片雪白风景让人的目光忍不住想要顺着那事业线往下探寻阴影。

    尤其是弯腰的时候，丝绸质地的轻薄睡裙紧贴着身材曲线，露出玲珑腰线。

    或许是身高的缘故，程悠悠比划的时候明明只是膝盖上一点点的裙摆，到了洛子衿身上就短的只能堪堪遮到大腿根部往下三分之一处。

    明明往常清冷的女神模样未变，只是神情里多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竟然顿时将身上的气质转变成令人根本把持不住的禁-欲风格来。

    之前在发呆还没什么，这会儿离得近了，程悠悠下意识地只能盯着她瞧，并且洛子衿身上刚洗过的沐浴露的气息还在她鼻尖若有若无地拂过，简直要了人命了！

    程悠悠耳朵连带着脸颊都‘轰’地一声红了个彻彻底底，仿佛夏日里一刀切下去露出通红瓤肉的大西瓜。

    偏偏洛子衿自己好似浑然不觉自身气质的转变，只是轻轻巧巧地回了句：

    “哦，我刚想起没跟你说‘晚安’，所以又折回来了。”

    程悠悠：“……”

    骗人！

    我才不信！

    洛子衿也不理自己这借口管不管用，只是抓着自己刚才听见的那句话不放：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谁勾引你了？”

    程悠悠抓起床尾的空调被挡着自己的脸，脸上不争气红出来的痕迹实在太明显，让她觉得自己这会儿就是个烧开了水的开水壶，还在一刻不停地从耳朵里往外‘呜呜——’地冒着蒸汽。

    “没谁，”她视线闪躲着不敢和洛子衿对上，随口应道：“你听错了。”

    洛子衿听到她的回答，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反问道：“是吗？”

    程悠悠猛点头。

    洛子衿不为所动：“可我还没老到耳背的地步。”

    程悠悠：“……”

    她想把自己这条在刚才乱说话的舌头咬下来。

    见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酝酿出的可怜兮兮，洛子衿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根，才控制住自己心里一些不合时宜的冲动，依然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程悠悠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黑色的长卷发将她的脸颊衬托的小巧可爱，仿佛还没一个巴掌大。

    她破罐子破摔道：“你都有对象……干嘛还要问这种问题嘛……”

    当做没听到不就好了嘛？

    非要说出来，显得她多尴尬啊？

    洛子衿皱了下眉头，确定自己没挺错之后，脸上终于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反而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你说什么？”

    “我有对象？”

    “谁造的谣？”

    声音稍稍抬高的三连问将程悠悠给问懵了，她茫茫然地抬起头来，喃喃出一句：“不是吗？”

    洛子衿：“……”

    好气。

    气得想让程悠悠哭着收回这句话。

    忍了忍，洛子衿磨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道：“不、是！”

    还嫌澄清地不够彻底一样，她又强调了一遍：“我没有对象，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屁的对象，她这辈子从以前到现在，想要得到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一个而已，程悠悠到底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绯-闻往她身上贴。

    程悠悠眼睛里的惊讶半天都没收回去。

    洛子衿顺了顺自己蹿上来的火气……顺了半天没顺下去。

    她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再这里继续待下去，大晚上的，孤女寡女，发生点什么不太和-谐的事情。

    她需要静静。

    门再一次被甩上了。

    这一次是真的被甩上了。

    程悠悠扒拉着床尾探出头去，没看到人影。

    她困惑地扒拉了一下本来就已经很乱的头发，自言自语道：“真……没有啊？”

    别啊，这样显得自己这放弃的几年多么傻-逼啊。

    程悠悠觉得脑子里非常乱，她也需要一场深入的睡眠好好休息下大脑，决定明天早上起来再思考这么难的问题。

    然而脑袋刚挨到枕头，那个妄念就再一次蹿了出来，比原先的任何一次蹦跶得都要高：

    “嘻嘻，她没有对象，你当初被骗啦，不过一切还不晚，现在岂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追了？”

    程悠悠拿被子捂住耳朵，拒绝听从这邪恶声音的怂恿。

    ……

    次日早晨。

    一夜都没睡好的两人顶着困顿的目光在客厅相遇。

    程悠悠嘴里还叼着一片方包，见到洛子衿的时候，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跟她对视了几秒钟，拿下嘴里的面包问她：

    “呃，你要吃早餐吗？我现在去做。”

    洛子衿没吭声，目光凉凉地扫过她。

    程悠悠怂怂地去做早餐了。

    拿过面包袋子里的方包，在中间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放进锅里煎，在挖出的空白里放了一块黄油，开火等它慢慢融化之后，又往里打了个金黄的鸡蛋，放了几片金华火腿，甚至还夹了一片培根。

    最后洒满细细碎碎的淡色芝士。

    等那香甜的味道漫出去之后，芝士也一点点地融化了，把之前挖出来的那四方面包片盖回去，用锅铲翻过来又煎了一会儿，捞起来对半切开——

    可口的蛋黄，肉色的火腿，淡黄色的芝士和浅色的面包片构出递减的色差。

    格外诱人。

    程悠悠捞起一般放在白色圆瓷盘里，递给洛子衿，香气只往人鼻子里钻。

    洛子衿已经在她做饭这会儿去洗漱完毕了，接过她手里这盘三明治，用筷子夹起来咬了一口之后。

    丰富的口感在嘴里绽开，新鲜的鸡蛋味混合着百吃不腻的火腿香，加上那稍稍有些粘牙的芝士，以及越嚼越甜的面包味道，仿佛是清早用食物演奏出的一出豪华交响曲。

    原本只是简单的面包牛奶早餐，却被程悠悠多费了些功夫，为的就是试图哄好昨晚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洛子衿。

    她试探性地问了句：“好吃吗？”

    好吃的话就原谅听信过‘谣-言’的她吧！

    洛子衿吃着味道极不错的早餐——事实上就算程悠悠当时只是递过来那袋超市买来的方包，她也一样会觉得很好吃——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斜睨着问出问题的那人，洛子衿对她招了招手。

    程悠悠：“？”

    她疑惑地凑了过去，以为这面包味道哪里不对。

    结果脑袋刚伸过去，洛子衿就抬起左手，食指轻点在了她的额头上——

    与此同时，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到程悠悠耳中：

    “昨晚的事情，没完啊。”

    程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