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杜骁沉凝着，过了一会儿才道，“也可以当夜宵。”

    “算了，都冷了。我拿去喂流浪猫好了。”

    “……”

    之后两人没再纠结于外卖的问题。韩千音看杜骁没发话，倒是自己不客气地找个椅子坐下了。

    “所以，除了送晚饭，还有什么事？”

    “就是来看看小师叔你呀。”

    杜骁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韩千音真诚地说出了内心的感受，“不知道为什么，没看到你，就好像没吃药似的。”

    杜骁一哂，“你又没病，吃什么药。”

    “有啊，”韩千音道，“可惜你不给治……”

    杜骁听着，嘴角挂着浅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面前的人给绕进去了。他顿了顿，转移话题。

    “你要喝水吗？”

    “嗯。”

    杜骁起身给韩千音倒水，听到韩千音在那边说，“我要冰的。”

    “没有冰的，只有温的和……”

    “那我要凉的。”

    “只有温的和开的。”

    “……”韩千音有些意外，“不是吧，你们这么大一家医院，连冰水都没有？”

    杜骁把水杯递给韩千音，“有你喝的就不错了，废话这么多。”

    这语气是柔和的，韩千音感受到了，她笑眯眯的。

    “我这是在关心医务人员的生活质量嘛。”说完，她朝四周扫视了一圈，“里面冰箱也没有，如果你们想喝点冰饮料，还得跑到楼下去买？”

    “我们可以选择不喝。”

    “便当也不能带了？放外面会坏的吧。”

    “没有人会闲到带便当过来。”

    “那女朋友呢，比如女朋友让带个便当什么的？”

    “暂时没有人女朋友干这种事。”

    韩千音突然有点同情他了，道，“小师叔，你们太可怜了。”

    杜骁真是无言以对。

    过了几天，又是周末，杜骁下午做完手术回到办公室，突然看到同事小赵正端着杯水从里面走来，特意跟他说了句，“谢谢杜哥。”

    这道谢莫名奇妙，于是他没有搭理。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同事又走了过来，朝他点点头，“杜哥，真是谢谢了。”

    他回味了几秒，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回事？”

    “多亏你，我们终于喝上冰水了。”

    杜骁不解，看那同事指了指角落带制冷功能的自动滤水机。“今天早上有个女人跑来找护士长，说她一直很崇拜医务人员，觉得我们工作太辛苦，想送一台滤水机和冰箱过来，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

    “医院不是不让随便收东西？”杜骁问。

    同事大概是心情好，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是啊，护士长一开始没同意，那女的就去磨主任。也不知道她跟主任说了什么，最后还写了张字据，说这两样东西放在这里只是借用，东西还是她的。”

    “后来就让她找人把东西搬来装上了。”同事乐呵呵的，“师傅过来安置滤水器的时候，我们都在这里。看到了本尊，是个挺漂亮的年轻姑娘，我们向她道谢，你猜她怎么说？”

    杜骁皱眉，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让我们谢谢你。”同事笑，“后来听阿美说，那天你上一线班，她来找过你。唉，杜哥真是幸福！”

    同事说完，这才注意到杜骁浑身散发的低气压，那表情看着算不上高兴，于是讪讪地离开了。

    杜骁此时心里的感觉很复杂，对于韩千音这样张扬的举动，他既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只是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奇怪感觉堵着。

    他拿出手机，飞快地给韩千音发去短讯，“把东西拿回去。”

    那边的人发来笑脸，“又不是单独送给小师叔你的，凭什么让我拿回去？”

    怎么这么伶牙俐齿。

    “那为什么让他们来谢我？”

    “因为你是我的小师叔，那层楼里就你跟我的关系最亲。”

    杜骁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只觉得，这女人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嚣张了。

    周一早晨上班，在电梯里遇到了几个其他科室的医生，其中有个是大学同学，叫陈跃，目前在心胸外科。

    老同学拍了拍杜骁的肩，“听说你们科添了几样家用电器？生活质量应该提高了不少吧。”

    杜骁皱眉，“你怎么知道？”

    “前天你们护士长给我们护士长打电话，问有没有人送滤水机和冰箱。后来才知道这赠予是针对杜骁你个人的。”

    杜骁沉着脸，没有说话。

    陈跃又拍了拍他的肩，“现在我们整个外科楼都在羡慕，你被这样一个白富美追求，真是好福气。”

    “……”

    ***

    关于给杜骁的科室送滤水机这事，韩千音也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这大热天，杜骁每天那么辛苦，却连水都不能好好喝上一口，听着挺让人心疼的。买一台滤水机和一台电冰箱对自己来说，也不是多大的麻烦，想到便做了。

    至于别人怎么看，她完全不考虑。

    不过杜骁对此并不是很乐意，具体表现在，明明之前回她短信回得很勤，突然态度又疏离了起来，有时候和他说什么，好半天才不咸不淡地回短短几个字，好像要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似的。

    是自己冒冒失失的举动带给他困扰了吗？

    韩千音正在这边愁眉不展，结果发生了另一件让她头疼的事。

    那天，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最近别来无恙？”

    是Justin。

    韩千音本来不想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还是回复了个，“还好。”

    “有空见个面吗？”

    “有空，但不见。”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韩千音没再回应。

    结果下午韩千音从研究所出来，便看到大门口的槐树下站着的男人。

    也许是许久未见的原因，乍一看，还有些陌生。他个子非常高，大概接近一米九，比起两年前，显得更加健硕了一些。穿着件浅灰色的运动衫，隐隐勾勒出结实的胸肌和宽阔的肩。模样是和身材不搭边的俊雅，一副银丝眼睛架在脸上，温和的目光从里面透过来。

    突然看到Justin出现，韩千音有些意外，还没等她反应，就看见那边的人走过来。

    对方靠近的瞬间，韩千音只感觉头顶的阳光都被遮住了。她看了看面前身形巨大的人，虽然自己今天穿了一双小高跟鞋，仍然可以感觉到对方在体格上压倒性的优势。

    她不禁想，当初自己是怎么和这人成为朋友的？

    “Justin.”她叫他。

    “都回国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程海霖，我没记错吧？”

    他微微一笑。

    “是周老师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他没回答，只是道，“该吃晚饭了吧。对了，以前你不是说在你母校附近有家很好吃的冷锅鱼？我们去吃这家。”

    “程海霖，”韩千音轻轻吐了口气，“你过来找我有事吗，如果有事就在这里说，吃饭还是算了。”

    面前的人似乎并没有因为韩千音的冷淡受到影响，“怎么，打算翻脸不认人？当初在美国，你在我家借住的时候说过，以后要请我吃冷锅鱼来报答我。”

    “……”这倒是真的。

    “你打算把这顿饭攒到什么时候？”

    韩千音没好气，“我给你钱，你自己去吃不行吗？”

    “我不接受。”程海霖朝她笑，是标准的阳光笑容，“韩千音，这是我们的约定。”

    最后，韩千音同意跟他吃这顿饭，只是吃之前多问了句，“除了笔记本电脑和冷锅鱼，我没再欠你什么了吧？”

    程海霖笑而不语。

    长期在美国生活的华人很少嗜辣，程海霖是其中的例外。当初在美国的时候，韩千音人生地不熟，整个实验室只有他们两个中国人，程海霖带着她吃遍了周边的中餐馆。

    那时候的她热情洒脱，想着这个师兄真是友好，差点堕入了对方的温柔冢，幸亏她及时发现，对方的亲切是因为她的外表满足了他对女人的某种特殊偏好。

    吃饭的时候，韩千音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热情度不高的模样。而程海霖大概早已了解韩千音的性格，并不生气，只是随意地没话找话，“回国后过的怎么样？”

    “很好呀，”韩千音朝他露出敷衍的笑容，“你看，我不是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吗？”

    他道，“还可以再多吃一点。”

    “不好意思，吃再多也估计没用。年龄到了，有些地方已经很难再长，估计不能满足某些人的变态品味了。”

    突然被呛了这么一句，程海霖的神色有些暗沉，过了一会儿，他道，“你还在介意那件事？”

    “没有啊，”韩千音一脸无所谓，“只是记得而已。”

    程海霖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其实关于那晚的乌龙事件，早在两年前他就跟她解释过很多遍了。好朋友给心上人取了绰号，他也有阻止和反对过，他甚至给韩千音发过他要求对方不要用“大胸女神”这个称呼的聊天记录截图。但男人之间的友情和节操有时候就是那么操蛋，偶尔对方忍不住嘴贱一句，说到兴头上，自己也被绕进去了。

    他斟酌了一番，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韩千音用大勺捞着汤锅里的蔬菜，“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有时候，道歉是一回事，被道歉的那方接不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我是想为我后来做的那些事道歉。”他看着韩千音的眼睛，“那时候听说你要退学回国，是我反应过激了。我以为你在跟我怄气，所以才会那么糊涂，没有想到做那些事情反而会更加刺激你、给你带来困扰。”

    想来，他到底干了多少糊涂事呢。

    那真是他这辈子最走火入魔的时刻。

    在知道韩千音办理退学手续的第二天，他给韩千音的导师发去邮件，说她之所以退学，是因为和自己发生了一点小的不愉快，希望导师能挽留她。后来见导师挽留失败，又给实验室超过半数与韩千音平日关系不错的成员群发邮件，提到了相似的内容。他甚至发邮件给了系主任办公室，希望他们能劝韩千音不要因为冲动而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一时间，他和她的那点儿破事，弄得全院上下人尽皆知。

    其实那时的程海霖，只有一个想法。

    他希望韩千音能给他点时间，让他可以向她解释，或者慢慢地向她证明。为了争取这点所谓的机会，他甚至因为笔记本电脑的事向法院提出了诉讼。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这种普通的诉讼对韩千音本人的回国进程没有任何影响。

    她还是按期回了国，从此断绝了他和她的所有可能性。

    两周以后，他从周严明那里打听到她妹妹去世、父亲病重的事。没多久，他才发现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人能联系上她。后来辗转听说她精神崩溃，他只觉得自己的精神也快要崩溃了。

    直到现在，他还在一种“到底意难平”的情绪里挣扎着。

    韩千音没有看他，只是道，“提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干什么。”

    程海霖沉默着，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有复杂的思绪，一番犹豫后，他道，“千音，你知道我这次回国是为了什么。”

    是陈述句。

    韩千音听了这话，不紧不慢地放下了筷子。想想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了，她抬眼问，“你吃饱了吗？”

    程海霖没说话。

    “吃饱了的话，我结账了。”

    说着，招手叫来了服务生。

    程海霖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悦，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韩千音。”

    韩千音拿起纸巾优雅地擦擦嘴，这才好好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过了几秒，笑眯眯地对他道，“如果你回国是为了我，还是算了吧，我已经有新目标了。”

    程海霖的神情冻结了好几秒，“新目标？”

    韩千音道，“是个比你帅一万倍好一万倍的人。”

    程海霖没有说话。

    “所以啊，你省省吧。”

    杜骁晚上从游泳馆回家，突然接到尹飏的电话，说程海霖有心烦事，约出来一起聚一聚。

    晚上九点，杜骁赶到了约定的清吧。

    杜骁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两人。桌上的已经有好几个空啤酒瓶。

    “怎么回事？”杜骁问。

    尹飏道，“还能怎么回事，人这是失恋了。”

    杜骁疑惑地看了程海霖一眼。

    “他不是回国找人吗，人找到了，人家狠狠地拒绝了他。”

    “就这样？”杜骁见以往端正体面的好友一脸颓败的神色，有些不可置信。

    “失恋事大啊。”

    杜骁没再说话。

    那边的尹飏东拉西扯，想着办法宽慰了几句，又道，“不过，你们应该睡过了吧？那时不是说你们还同居过一段时间。”

    程海霖没接话。

    “睡过就行了，至少曾经拥有过。”

    “……”

    看着程海霖飘过来的眼神，尹飏又道，“瞪我干什么，本来就是这个道理。”

    一旁的杜骁对尹飏的歪理邪说感到无语。

    程海霖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冥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直起身，“也别光说我，聊聊你们。”他看向尹飏，“你不是最近在你女朋友家楼下买了房？什么时候搬家。”

    “明年一月吧，到时候乔迁之喜请你们过去坐一坐。”

    “我也是不明白，干脆住一起就行了，还特意买套房，不折腾？”

    尹飏一笑，“你就不懂了，这叫暧昧的小情趣。”

    程海霖不屑。

    尹飏脸上挂着笑，又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杜骁，“你呢，最近和你的追求者怎么样了？”

    杜骁正出神，突然一愣，“哦，就那样。”

    “听说她已经通过很特别的方式，向你们单位所有人宣布了你的所有权？”

    说到这个，杜骁真是无语，“别提了。”

    “哟，”尹飏笑，“看来触碰到你男人的自尊心了？”

    杜骁没接话。

    程海霖听尹飏提过杜骁被人追的事，他打量着面前的人，捕捉到了对方脸上那点微妙的情绪，他道，“怎么到现在还端着，觉得不错就直接上。”

    杜骁想了想，“事实上，我不太确定我和她是不是适合。”

    也许是由于职业的关系，杜骁平时的生活忙碌而简单，如果对未来的家庭生活有什么规划，他希望那也是和他个性同步的规律和简单。而韩千音这个女人太风风火火、不服管教，在这样的莽撞和热情面前，他被吸引着，同时又忍不住担忧和惧怕。

    “适合？”尹飏笑，“你真是想太多了大哥，结婚才说适不适合。谈个恋爱而已，开心就好，考虑这么多干什么？”

    杜骁没接话。

    “还是说……”尹飏突然回味了过来，“人还八字没一撇，你就已经想到要结婚了？不是吧，说不定人家就是跟你玩玩，没认真呢。”

    听了尹飏的话，杜骁一时被心里某些陌生的情绪搅得有些烦躁，他喝了口杯子里的白水，没吭声。

    隔天，杜骁还在想尹飏的话。

    手机的收件箱里躺了几条韩千音发来的短讯，只是一些日常的插科打诨，他一直没回复。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回避什么。

    这几天夜里睡眠不太好，导致白天精神不佳，他刚把咖啡煮上，突然听到桌上的手机震了几声。

    他以为是韩千音，平时同事都是直接电话或者微信联系，只有她会给自己发短信。

    一手拿着咖啡伴侣，另一手将手机解锁，却发现是周严明。

    周严明说，“快上微博，看我@你的那条信息。你火了！”